发布时间:2024-12-25 14:02:08 来源: sp20241225
唐诗是诗中盛景,天中满月。张若虚的一首《春江花月夜》足以让人陶醉,无愧“孤篇压全唐”的美誉。“江畔何人初见月?江月何年初照人?人生代代无穷已,江月年年望相似。”唐诗中这样优美的篇章甚多,选三百首,或选三千首,也都是上乘之作。
唐诗中还有另外一类诗歌,平淡无奇,易被人忽视,也有可能不味其中之妙。大诗人李白一生行踪不定,飘飘然宛若神仙,人谓之“谪仙人”。这位仙人是食人间烟火的,怀抱着的也是普通人的感情。他有一首《赠汪伦》:“李白乘舟将欲行,忽闻岸上踏歌声。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”,讲述的就是日常生活中的常理常情。
可以说,这首诗在李白诗中,甚至在流传至今的五万首唐诗中属于别调。不算题目,这首七言绝句将作者“李白”“我”、被赠者“汪伦”的姓名和代称同时入诗,在唐诗同类作品中极为少见,恐怕属于创格。问题来了,将作者“李白”与被赠者“汪伦”同时入诗有意义吗?貌似平淡,而且质实,甚至有损诗意,味道何在?
唐俗多以字、号、行第、籍里、官职、封爵等相称,但诗人们平辈论交,也会直呼姓名以示彼此相亲,不拘俗礼,这种情形初、盛唐较为常见。李白交游广阔,诗中言及时人,往往或名官爵,或称字号行第,或叙亲缘,而能被李白在诗或诗题中直呼姓名的同辈好友并不多,今日可见者仅有权昭夷、元丹丘、岑勋、王昌龄以及“醉眠秋共被,携手日同行”的杜甫等几人。这些人都曾与李白游从多日,诗酒会心,是如兄如弟的知己。汪伦与李白仅是初识,却在诗题和诗中被李白直呼为“汪伦”,从中可见汪伦的赤心淳朴与李白的真诚纯粹。
比较有趣的是,李白的确喜欢自称“李白”。他曾不止一次自写“李白”之名。颇为独特的是在《襄阳歌》《赠内》《赠汪伦》三首诗中,品味三作,可见相通处有二。
其一,三首诗均为饮酒尽兴之作。《襄阳歌》为李白醉中歌谣,“舒州杓,力士铛,李白与尔同死生”既是疏旷语,亦是陶醉语。不难看出,当李白自称“李白”时,身心处于极为愉悦、自在、逍遥的状态。
其二,三首诗都内蕴李白与诗中人平等相待的情意。《襄阳歌》可以视为两个“李白”的隔空对话,《赠内》也可见出李白对妻子的歉疚与尊重。宋人杨齐贤为李白诗作注时,始称汪为“村人”,后人多沿其说。在名动天下、曾为翰林待诏的李白面前,汪伦难免有身份、地位的不对等。然而,傲上而不倨下的李白并不在意。桃花潭的美景就在眼前,汪伦的踏歌声就在耳边,在生命的这个瞬间,李白欣然享受着这样的淳朴与美好。全篇以“李白”乘舟起,末句以“汪伦”赠“我”收,意脉首尾呼应,一腔平交眼前人的热忱贯注其中,读来并无人名空滥、径直无味之弊,反觉情思深切,天趣盎然。
诗中如此表达,亦由李白对二人关系的感受及相应的抒情方式决定。李白擅长结合受赠者的身份、性情及赠别情境,选择合适的地域景观、贴切的典故辞藻与分寸得宜的抒情方式。如孟浩然主张抒情言志不必太过直露,追求诗歌的淡雅含蓄之美。李白《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》有心致意自己仰慕的这位诗坛前辈,因此诗中三四句“孤帆远影碧空尽,唯见长江天际流”,二人姓名及身影均未入诗,别意却尽在景中。
《赠汪伦》的抒情方式就很不一样,无论是汪伦踏歌相送的殷殷拳拳、豪爽真诚,还是“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”的慨叹,李白的情感抒发都是热烈直白的。通过前三句叙事、写景、抒情的层层烘染,先蓄足了势,结句画龙点睛,点明题旨,此前种种风景与画面都有了着落,全诗也如蛟龙张目,跃出潭面,腾空飞起。与之相应,赠别的双方自然也就清晰无隐。清人黄生《唐诗摘钞》批点此诗曰:“直将主客姓名入诗,老甚,亦见古人尚质,得以坦怀直笔为诗。”确为解诗之言。
品读此诗,最要紧之处在于:“李白”之名出现在首句,“汪伦”之名出现在末句,你不觉得李白的真情楚楚动人,而且与一位乡人平等对视吗?如果你注意到桃花潭水的深碧、岸上朴素而深情的踏歌声,人物、色彩、音响交融,诗美在平淡中更有一番滋味。故读诗之功应在平淡处用力。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4年07月22日 19 版)
(责编:赵欣悦、袁勃)